二百七十、国士待之

“这些面具,并不是强加的不好的东西,更准确的说,它是一个个生来就有、或后天获得的身份。

“身份面具,各式各样,每人都有,不同的是,有些人的面具沉重,有些人的面具轻松。

“但是不管沉重或轻松,都是必须背负的东西,应当认真以对。

“就像阿山,他是生来就有的身份面具,是‘人子’,是‘兄长’,亦是‘龙城的儿子’,脚下这片乡土的一员。”

欧阳戎回头,有些晒黑的削瘦脸庞,露出一副灿烂笑颜:

“我不难过,阿山深刻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作为兄长,作为人子,那一日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救了阿妹阿母。

“他作为龙城勇敢的儿子,那一日,面对脚下这片土地的叛徒宵小,高昂起了不屈的头颅。

“他痛快的怒斥,畅意的大笑,他猛烈的震醒了台下麻木的乡人同胞。

“这是阿山给自己戴上的沉重面具,是他热烈的选择,我又岂能事后哭唧如妇人、去抢夺玷污本就属于他的荣耀?”

欧阳戎质问,亦自问。

他仰坐地上,看着天空:

“无需节哀,何哀之有?

“我唯一有些难受的,是他多戴上了一副面具,一副本该归我承受的身份面具……”

离大郎与燕六郎愣愣,他们看见面前的年轻县令说到此处,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青铜假面。

“哐当”一声,随手丢于地上,他注视它,轻声说:

“当时的我,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远方,暂时摘下了这一枚身份面具,也摆脱了其它所有面具,孤身去寻所谓的净土。

“可这本该……是我承担的责任啊。”

欧阳戎停顿了片刻,他蓦然转头,声音在风中铿锵有力,一字一句:

“面具它有重量,身份就是责任。

“细数一番,我欧阳良翰,也有一幅幅的面具,一份份的责任。

“我是甄婶娘唯一的‘侄儿’,

“我是小师妹的‘大师兄’,

“我是老师的‘大弟子’,

“我是阿山阿青亲切呼喊的‘老爷’,

“我是龙城万千百姓的‘父母官’,

“甚至我还是全天下人心中的‘守正君子’!”

欧阳戎忽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青铜假面,收进袖中,转过头,平静开口:

“这次病愈,下山重归,我不再丝毫逃避这些面具。

“从现在起,它们是属于我的身份,亦是我的责任。”

燕六郎听的挠头,离大郎沉默了会儿,脸色怔道:

“良翰说的很有道理,振聋发聩,可……良翰如此尽责,会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欧阳戎展颜一笑,挥袖遥指远处蓝天:

“何来压力?这儿是世外之人嘴中的无间地狱没错,可我不是要当什么圣人救世主,去彻底荡平地狱。

“我只是数清楚了一枚枚面具,尽好吾辈之责,这个世间,有太多未看清自身面具的失职失责之人。

“若我的存在,能带动身旁之人,令它变得稍微好上一点,便已足够了,即使永远无法根除,永坠了地狱,又何尝不可?

“大郎,六郎,以前我觉得‘我’一人不行,一人之力做不了救世主,可后来,我看见了挺身站出的阿山,突然发现,‘我们’可以。”

“我们?”

燕六郎与离大郎不禁自语,咀嚼二字。

欧阳戎用力颔首:“对,我们!”

高台上,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离大郎低头想了会儿,重重点头,立马抬首道:

“良翰,我也有我的身份面具,我的责任,今日前来,便是因为责任。”

欧阳戎问:“什么?”

离大郎将拎带的食盒,往前轻推出去:

“我的家人们,正在梅鹿苑静候你回去。

“虽然我知道良翰有事要忙,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父阿母如此劳心,我也得做点什么,所以今日厚着脸皮来了。

“还望良翰勿怪。”

欧阳戎摇头说:“无事,理解。”

离大郎攥拳置膝,身子前倾,说:

“良翰,我家的际遇与处境,上回洛阳使者送礼之事后,你应该已经知晓了。

“此前怕有连累,一直隐瞒,实属抱歉。

“说来惭愧,见识了良翰在龙城的谋略与作为,我们惊为天人,皆视良翰为无双国士。

“听阿母说,这几日阿父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心心念念,良翰能够出手相助,指点一二。

“我阿父他,对良翰,真心愿以国士待之。”

好友的这番直球,欧阳戎有些没想到,一时间,他垂目,保持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