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美人含怒夺灯去

一番折腾,书房大门敞开,谢令姜板脸抢走桌上灯盏,大步走了出去,

失去灯盏的昏暗门内,那张书桌前,刚从被窝里迷糊爬出来、仅穿碧绿小肚兜的白毛丫头犯错似的低埋脑袋,揪着手指,罚站原地。

欧阳戎神色有点心虚,仰头迅速饮光碗中苦口良药,摸了摸小脸自责的叶薇睐,他默默追出门去。

不知道是不熟悉宅邸中的路,还是什么原因。

谢令姜并没有走出多远,轻易就让某人追了上去。

欧阳戎没提刚刚的事情,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绾绾忘加饴糖了吧,怎么有点苦。”

“加了呀……”

谢令姜立马蹙眉回头,表情欲言又止,看了看欧阳戎人畜无害的表情,她忽哼一声,

不想去回答睁眼说瞎话的某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上前牵住佳人的玉手,朝正前方那一条背景是拂晓暮光的小路走去。

初春早晨的风,迎面吹拂,人有些醒神。

欧阳戎转头,朝微微鼓嘴像是赌气的谢令姜说:

“等忙完这段日子好不好,以后绝对不熬夜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大师兄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次一定。”

“哼。”她别过脸。

旋即,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欧阳戎感受到小师妹握他的素手紧了一些。

欧阳戎也捏了捏她。

谢令姜忽然认真点头:“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啊,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欧阳戎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令姜转脸,看着他:

“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士子们,说伱此前没有上书奏折,或者上书讨好、支持,在贪生怕死。”

她牙关咬紧:“都在胡说八道,大师兄不要搭理他们。”

欧阳戎失笑:“师妹怎么还在意这个。”

“大师兄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生气难道就能什么事也不做了吗?”

谢令姜唇抿成红线,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走了一会儿,轻声道:

“一直没问,大师兄的奏折写了什么,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吗?”

“你想的是什么样?”

“就像当初在京城谏告长乐公主。”

欧阳戎摇头:“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次?”

“心平气和的与女皇陛下算了一笔账,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大致需要花费多少,大周与造像四洲,每年的赋税收入又是多少。再拿江州的每年财政举了个例……”

谢令姜怔怔听着。

拂晓前的天色,像青黛色的暗沉幕布搭就的背景,

她依稀看见大师兄转过头来,病怏怏的脸庞,消瘦又平静,似是述说着一件简单如常的事情:

“相比于坚决反对中枢与佛像,与完全讨好谄媚女帝、支持建造二者,

“我选择了折中。

“在那封奏折里建议,宽限建造大周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的期限,给各州募集充裕的时间,

“还有二者的规格,也放宽限制,例如大佛不一定要建造平地立身的佛像,三十丈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令姜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平静,默默倾听完面前这位病怏怏江州长史的平静陈述。

“另外,我代表江州大堂推拒了陛下的两万贯脂粉钱,分给相对最穷的桂州,还挺拍马屁的建议,四座大佛的佛首都按照陛下的尊容雕刻。”

谢令姜微微睁大眼。

说着说着,欧阳戎自己都失笑了,转脸笑问:

“是不是不太符合,绾绾心里,我的形象?”

谢令姜沉吟:“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大师兄如此……冷静。”

“是伪君子才对。”

欧阳戎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北方天际:

“陛下未尝不知道,建造颂德中枢与四方佛像会空耗国力、阻力重重,可是对帝王而言,体面有时候比对错更重要。

“在绝对的顺从与坚硬的反对,两者中间,若是能有既可体面、又能务实的声音,她更可能去折中采纳,不过,也要看下面臣子们递梯子递的漂不漂亮了。”

谢令姜轻叹一声:“难怪大师兄退而求其次。这……其实是对的。”

欧阳戎接过谢令姜另一只手上的灯盏,在沾满拂晓露水的园林小路上,他漆眸倒映着一粒难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