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得不错,重溟城与涡流教都是本座身为姬家子弟继承的‘遗泽’。”姬重澜笑完,又再次恢复了原本平静温和的语调,“重溟城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国。继承了这样一辆庞大的战车,自然也要背负起其中的光明与晦暗,毕竟,那都是族群的一部分。”
姬重澜说着,眉眼含笑地睨了姬既望一眼,她回答了宋从心的困惑:“至于氐人王族之血,好叫你知道,氐人并非自取灭亡,而是姬家在其中动了手脚。当时的氐人国有大巫坐镇,大巫有沟通天地、呼风唤雨之能。姬家坐落在沿海地段,与氐人世代为邻,但两个种族之间总是难免会有摩擦……要么是海民把氐人当做珍物贩卖,要么是氐人捕人为食。久而久之,双方便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姬重澜说着,宋从心便看见姬既望身影一震,他垂头,抿了抿唇。
“然而,氐人对大海的掌控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行走在陆地上的种族。氐人的大巫更是随时能掀起海啸吞没先祖辛辛苦苦建设的领土。所以先祖选择插手其信仰的方式,令大巫衰弱。涡流教最初便是因此诞生的,姬家意图兵不见血刃地毁灭氐人国。”
姬重澜说话时总是格外动人心神,她分明不是氐人,但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地令人心折:“氐人国毁灭之后,姬家又怎能将功臣弃如敝履、置之不顾?统治一个国家需要有放在明面上的律法,当然也需要一把处理不可见光之事的刀子。于是,涡流教便转向了暗处,成为了代替姬家守护氐人国宝与传承的暗桩。但传承到本座这一代,因为本座登位过早,这柄刀变得不太听话,已经不再甘心隐藏于暗处了。”
姬重澜平静地述说着,她永远都是这般温雅的姿态,仿佛永远没有弱点一般,就连故事中年幼的姬重澜面对的凶险,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究竟是何时呢?……小月亮一直在问,但本座其实也记不得了。”姬重澜歉意地笑了笑,“或许是本座第一次翻开氐人国的书,或许是本座意识到‘族群’这个群体并不是只有单纯的正义以及邪恶,也或许是因为本座被誉为不出世的天才,却在短短百多年间便无路可走。”
“本座是引领族群的领袖,不管前方将要面对什么,率领族群前进便是领袖的责任。一条路走到了尽头,本座自然要想办法换一条路去走。”
“……”宋从心看着面容哀婉的姬重澜,突然觉得有些冷。明明神魂处的阴冷不曾消散,但她却再一次感觉到了第一次受咒时直入心扉的寒凉。
……直到现在都还能披着温情的面纱述说着那些或许真也或许假的情非得已。姬重澜,实在太过可怕。
“您在拖延时间。”宋从心偏头,看着穹顶外已经映照入内、照亮大半个殿堂的月光。
再次被宋从心打断了蛊惑人心的话语,姬重澜垂头,低低地笑叹道:“不愧是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无论是外人的言辞还是本座的话语,都无法动摇你的想法与理智。和你的师父一样油盐不进,所以三十年前我才不得不来那么一出,避开正道魁首雪亮的慧目。”
“唰”的一声,姬重澜翻转手腕,手中漆黑的长刀化作一柄海潮图样的折扇,其扇骨如海中白浪,扇面如万顷波涛。
只是一眼,便令人眼前升起大海潮来的幻象。
宋从心方才已经直面过神胎,对于这柄扇子倒是产生了几分抗性。她抱琴入怀,拨动琴弦,“铮”的一声,铿锵有力、脆如玉磬的琴音唤回了众人离散的神智。同时,宋从心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原本盛放神胎的石棺,却见两根触须不知何时攀入其中,将神胎残余的蓝水吸食得干干净净。
“荀宁当年率领着小队,不顾一切地重创了神胎,为了维持神胎的生机,本座不得不受困于此,寸步难移。”姬重澜叹了一口气,“本是想舍弃这副残躯,夺神胎之体为己用。但既然神胎被毁,那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其吞掉了。”
此时,穹顶泼洒而下的月光,终于照亮了此处的殿堂。
姬重澜站在凄清皎洁的月光中,白净的面容宛若寺庙中救苦度厄的菩萨,她扬起手中的折扇,轻笑。
“来见证这场大月之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