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瓦舍”本意其实并不是风月场所,而是指修建在楼阁旁侧的栏杆平台,那通常是戏子唱戏的地方。“勾栏瓦舍”一词原本指代的也只是娱乐场所,但因为这个时代的戏子地位不高,再加上一些寻欢作乐之人为了自身颜面而乔装粉饰的“风雅”,这个地方在民间便逐渐风月化。
此时三人行走的这条街道,热闹程度更胜先前那一条街道。而且行走其间的多出了许多精心打扮、容貌姣好的郎君与女郎,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和船上的那些人十分相像。虽说心正之人不见淫-邪,但风月出身的人和寻常长得好看的美人终归是一些不同的地方。
他们的美不仅仅在于皮相,体态、举止、神情、话语,所谓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背后往往代表着大量的训练与汗水。他们已经将“表现美”的技能浸入骨髓化为一种肢体的本能,就连一个抬手撩发的举动,眼波流转之际都显得无比勾人心肠。
这些人将“美”视作一种武器,恃美逞凶,几近猖狂。
……宋从心三人行走其间,就像强行挤进橘子里的蒜瓣儿一样,不说独行特立,但也绝对格格不入了。
宋从心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扫射过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被这么多的蛇蝎美人盯上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宋从心的心法已至“慧剑悬心”之境,情绪波动起伏越来越少。即便被人这般打量,她依旧气定神闲,心无旁骛,哪怕楚夭已经快要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了。
“方才走过去的那个姐姐可真好看……”楚夭恋恋不舍地张望,“美得张狂又理所当然。唉,你们长得也好看,但太素了,都不是我的菜啊。”
“……”宋从心有那么一瞬很想把她撇下。
三人本以为半见会将她们带进某座建筑,却没想到她邀请三人直接登楼,环着楼阁外侧的长梯向上,最终在一间蒙了一层薄纱、视野极好的露天雅间中坐下。从高处往下方望去,宋从心才发现此处的街道竟呈现一个半拢的环形,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她们所处的雅间是一处宽敞的亭子,四周挂着天水碧色的轻纱。拂面而来的风凉爽舒适,一旁的桌上摆放着水果与茶点,边角处的炉上还染着清淡雅致的香。
“诸位贵客来得正巧,今日正是‘斗魁日’,这可是三月才有一次的盛典啊。”
待三人入座,半见不见了踪影,一个满脸精明、眼眸细长的青年前来招呼她们,一位粉衣女郎抱琴而来,一位青衣丽人为她们烹水煮茶。
千金一两的“西子”盈盈入杯,如一泓覆雪的翠水。青衣女郎十指纤纤,奉茶递上。然而连正道魁首泡的茶都喝过的宋从心没有对此生出什么感想,只是颔首接过茶杯,问道:“斗魁日为何意?”
那精明的青年穿着绣有铜钱的长袍,笑眯眯地解释道:“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角儿登台献唱的日子。”
宋从心想说自己一行人并不是来听戏的,但是话未出口,她便生生忍住了。
倒是楚夭,对这位“最好的角儿”很感兴趣,向那位青年询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角儿是谁呢?”
青年笑呵呵地打着太极:“客人一会儿就知道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唱的是什么曲儿?”
青年:“这要看那位的心情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是男是女的总能说了吧?”
青年:“呵呵,那位的事,谁知道呢?”
青年一副脾气很好但油盐不进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楚夭泄了气,坐回席位上开始掰手指玩。
青年打发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楚夭,眼角的余光却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阖目静坐的马尾女子。这位携带那位信物而来的客人才是青年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很可惜,对方问过一句后便一直闭目养神,此地繁华于她而言皆不入眼,她仅仅只是沉默端坐,就仿佛离世俗很远。
青年身为此地的管事,惯来便是个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即便他根本看不出对方易容的痕迹,他也认定了此人展露的面容并不是对方的本面。
否则那位又怎会对颓废无能之人另眼相待呢?
“我名‘东方既白’,诸位若有需求,可随时唤我。”青年浅笑告退,只留下两名女郎在此随侍。
粉衣女郎弹奏着舒缓柔和的乐曲,青衣女郎也没有开口说话,这间露天的包厢内隔绝了下方的喧嚣,让人浮躁的心绪都逐渐平和了下来。
——直到,戏目开场。
突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满城的灯光都在顷刻间同时熄灭了。闭目养神的宋从心睁开眼,却见舞台四周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上,正静默地肃立着。以宋从心如今的修为境界,居然也难以捕捉对方的气息与存在。
幕布拉开,乐声响起,舞台后方是以灯影戏为原理制成的背景幕布,也不知是哪位国画大手亲自下场绘制的墨宝,那山水连绵,白鹭惊飞,当真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意境。
伴随着花鼓响锣之声,那人迈着轻盈优雅的碎步缓缓朝外走去。长长的水袖拢在两侧,抬起的一只袖子掩着唇,低眉顺眼,看不清神情。
宋从心所在之处的视野最好,然而戏台的四周还挂着一些小型的皮影戏幕,似乎是为了照顾一些隔得太远看不清戏台的人。宋从心看见这些皮影戏幕时便忍不住眼角一抽,心想痴绝城真的是装都不装一下,最上等的留影石便这么大咧咧地拿出来拍戏,也真是财大气粗,心宽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