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水中的刹那,躯体因为寒冷而变得麻木,神智却肉-体的痛苦背道而驰,竟然恍若梦醒般的清晰明智。宋从心看着视野中一片灰蒙蒙的湖景,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强烈的既视感。仿佛此情此景,她曾在梦里见过。
如果是那个梦……宋从心胳膊上浮起了鸡皮疙瘩,她用力抿唇,忍住头皮阵阵发麻的惊栗。
祂……要来了。
一股子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果不其然,宋从心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渺小的黑点。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游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和梦境中意识不清的迷离诡谲不同,这次宋从心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这也越发让她感觉到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并且注视的恐惧。当那个黑点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当那个披着“灰纱”的女子身影出现在宋从心的视野范围内时,她竟有一瞬间尘埃落定般的悬心。
还、还行……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只要无视祂身上那层朦胧柔软的“灰纱”其实是祂溶解脱落后半挂在身上的皮肤,只要不去看那双没有眼珠只有一层白膜的眼孔,也不要去深想祂的五官与面目,宋从心还能保持冷静。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层层叠叠的“灰纱”垂落在她身后,像人鱼的鱼尾与鳍,形如裙摆,曼妙而又优雅。
[人字碑啊……]
空灵沙哑、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钻入了宋从心的耳蜗里,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木质的纹路,眉心隐隐亮起金灿的莲华印。祂来到了宋从心的面前,缓缓伸出了手,直到这时,宋从心才发现,祂竟足有两人那般高挑,身体宛如一棵窈窕的树。
[人字碑啊……吾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祂轻轻地捧起了宋从心的脸颊,宋从心以为自己会露出失礼的神色,但事实上,并没有。
她只感到发自内心的安宁与慈悲,就仿佛离家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中,她抬头注视着那双蒙着灰翳的瞳孔,却不再感到恐惧与无措。她看着祂,沉默良久,开口询问道:“……您是何人,为何……称呼我为‘人字碑’呢?”
[彼世之业造此世之果,你是人字碑,一直都是。]祂回答道,[吾乃未能降生于世的卓玛,世人称呼吾为大怖救度度母。]
电光火石之间,宋从心突然明了了一切:“是您召唤出了那场埋葬一切的风雪?”
大怖救渡度母,现忿愤之面,在神明的二十一种法相之中,祂是遣除一切怨仇、断除一切邪行的红面。乌巴拉寨的罪业与因果已经沉疴积弊到难以化解的地步,人们为了生存而犯罪,甚至还因此催生出了名为“蟠龙神”的伪神。
[转复微末,已至末法之时。]祂道,[吾生之时,人心仇恚已深,世道渐衰。希瓦钦姆舍生之后,吾应此运道而生,为祓除一切孽障而来。然妖魔作祟,孽物当道,吾已回天乏术。吾自缚于此,借本相神血所化之莲渡池维持神智,若离此地,吾亦不能幸存。]
宋从心听明白了,乌巴拉寨中所记载的最后一任雪山神女为大静谧度母“希瓦钦姆”,她是降伏一切畏怖的卓玛,最终因封印蛰而逝世。但事实上,希瓦钦姆并不是乌巴拉寨最后一任神女,眼前这位才是乌巴拉寨最后的神女,但祂却没能降生于世。
祂应运道而生,然而蛰已经污染并侵吞了明觉之神的神智,为了保留最后一丝清明,祂将自己沉入了神血所化的冰湖。
祂在这里等待着一个奇迹,等待着一个破除死局、祓除一切孽障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