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五?我看你们连一万都不到!
阳虎对无恤说话不眨眼睛嗤之以鼻,从始至终。两人都在试探和忽悠,从未坦诚相待。也许日后永远也不会了。
他们间的信任,都在去年的鲁城之乱里丧失殆尽。
唯一能让阳虎忍住不寻机击杀赵无恤的理由,或许就是他那位被囚禁在廪丘的弟弟阳越了……
对阳虎此行,赵无恤也是充满疑惑的,他隐约记得,在历史上,阳虎最后是投靠了老爹赵鞅的,为此赵氏还挨了孔夫子的诅咒,莫非因为自己在鲁国的干涉引发了些许变化?
无恤决定再试探试探。领着他们在赵兵外围饶了一个大圈,除了让东张西望的东郭书借机窥探赵兵中军所在的打算落空外,也有这一目的!
于是赵无恤一反常态,尖酸地讽刺道:“我听孔子说过一句话,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阳虎为了齐国在大雪天里奔走,真是国士无双。和在鲁国为季氏臣而叛君的作风大为不同。“
“虎乃丧家之犬,蒙齐侯相容,自然要尽力报效,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世上尤有不忘恩义之人。”最后两个字,阳虎咬的很重,看无恤的目光同样充满了嘲讽。
这下连东郭书都觉得两人间充满了怒气和杀意。对阳虎和赵无恤势如水火的关系再不疑有他。他斜眼看着赵无恤,阳虎曾多次与他说起过。此人不可信任,就和晋国、鲁国人都不可信任一般。
这倒是让无恤有些诧异。阳虎竟然在大谈恩义?当年他是怎么对付季氏的?莫非齐侯是少见的明君,真能让脑后生有反骨,从不知道什么是感恩的阳虎效忠?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有点可惜了,他甚至为父亲赵鞅感到了些许遗憾。
的确,阳虎或许是个桀骜不驯的桀雄,但也是个掌兵治国的王霸之才。无恤记得,历史上阳虎在赵氏麾下似乎还干的不错,让赵氏家业蒸蒸日上,完全没有孔夫子诅咒的”赵氏亡乎?“发生。
但阳虎眼窝微陷,精神状态大不如前,若是备受齐人器重,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他反倒更加认定阳虎今日话里有话,这个小人中的桀纣绝不会是忠臣,表现得越是尽忠职守,就越是有鬼!
既然阳虎身边的东郭书这方面比较白痴,对无恤和阳虎攻防已久的言语交锋恍若未闻,只听得懂最表面的意思,那不如再说的露骨些,也好搞清楚阳虎今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他叹了口气:”我听闻齐侯爱士,果真如此,或许阳子能成为下一位司马穰苴也不一定。“
司马穰苴下场可不好,阳虎哪能听不出来无恤的试探?”然,齐侯待我与其他人不同,虎初入齐,众人皆言阳虎乱臣贼子可杀。齐侯不杀,仅仅将我下狱,不久便赦免之,带在身边参赞军务。此番见困于西鲁,众人皆言阳虎乃祸首,可戮。然齐君不从,反倒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放眼诸侯,有哪位主君能做到。”
无恤笑道:“我父便能,赵氏聚贤馆已经有近千宾客,父亲礼贤下士,不因出身而加以区别。对待有真才实干者,无论是外国亡人,还是区区庶民,其衣食住行一如士大夫规格。“”小司寇休要自夸。“”无恤虽然曾欺瞒过阳子,但今日之言句句属实。聚贤馆开设时,我曾根据父亲当年和叔向大夫的对话作了一首诗篇进献,得到他的赞誉,我这便吟诵给二位听听。“
不待阳虎回答,无恤突然打马小跑起来,在风雪中,他纵声长啸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当年,刚刚登上卿位的赵鞅羡慕鲁国的孟献子,说怎么人家就有五个那么出色的家臣,而我没有呢?于是他便向贤达的叔向问出了”安得猛士?“的疑问。
叔向回答是,你现在还年轻,只要想得到并付诸实践。就一定能找到猛士。赵鞅是个从善如流的人,之后二三十年里一直遵循这这一点。对于凡有一技之长者,不论出身。均设法网罗其门下:董安于,邮无正,傅叟,尹铎,郑龙,虎会,王孙期均是如此,不知不觉间,已经为赵氏盖起了一座人才云集的大厦!
对老爹这一优点。赵无恤还是很自豪的。齐侯什么的跟他比起来,算个鸟!?”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赵鞅在招纳贤才的”聚贤馆“修建后还亲自宣扬过这句话,在新绛和晋国引发了巨大震动,投奔者不绝于道。但因为战争的缘故,大概还没传到齐国,但赵兵中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刻老卒们纷纷跟着赵无恤复述,一时间大风歌之声响彻雪原。映衬着战前的浓重气氛,有种别样的豪迈美。
这首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长吟气势非凡,求贤若渴之心溢于言表。自诩为”公侯干城“的东郭书也觉得震撼不已,连赵无恤和阳虎对话里的露骨意图也来不及细想了。
至于阳虎,他那颗本以为早就死了的心中也被感染得褪去了铜锈。如同那次在瓦之会上初见赵鞅为无恤强出头,力压晋鲁诸卿时心驰神往一般。再次迸发了些许期待。
虽说赵无恤声称是自己所作,但阳虎宁愿相信。这其实是赵鞅本人的意思!
无恤唱完后打马回来,玄色大氅在身后飞舞,卷起朵朵雪花:“我父的车舆就在前方,天寒地冻,路程遥远,怠慢二位了。”
他从马鞍上取下一个水袋,拔出塞子道:“此乃晋国糜子酒,出自北地,能让吾等暖和些,这也是庆贺小子与阳子的重逢。往日的许多得罪之处,还望阳子见谅,甲胄在身不便下马,若齐与晋鲁能成功请平,我与阳子能再度共事天子(开战后,齐晋相互指责对方背叛周天子),日后宴飨上再行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