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别人眼中,只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手持一盏青灯,拿着一杆白色的小小旗幡在乡里间行走,她的背后,是浓密得看不清的灰白大雾。
赵家庄还有活人。
只是很少,那些没有逃去县城,而是在高处避难的人在水灾退去后回到了这里。
但倾颓的房屋、稀少的人烟给人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康玉奴唱着招魂的歌,听起来像是鸟鸣,像是狐狸叫,带着诡谲又慑人的力量。
这些人听到了招魂的歌,躲在房屋中瑟瑟发抖。
康玉奴见了,在门外告诫道:“嘉草殊足珍,托以全余身。嘉草熏烧之,可以制疠神。”
就留下嘉草的枝叶,然后带领着身后的大雾继续行走。
“泰山庇佑,蒿里渡魂。”
“招魂兮,招魂兮。”
康玉奴一夜走遍赵家庄,去了小圣乡,又去了康文所在的白溪村,又去了马神婆所在的溪下村。
别的倒没有什么新奇,唯有小圣乡,乡民躲在山上逃避水患,几乎没有折损,如今已经开始开始恢复生产,俨然重新焕发了生机。
康玉奴带着身后滚滚浓云归来,向宫梦弼禀报了此事,宫梦弼道:“小圣乡是我一位朋友庇护,因此躲过一劫。不过你带来的这些阴魂里,倒还藏着一个老鬼。”
宫梦弼看向康玉奴身后雾气里的孤魂,被他说破行藏,里面就钻出来一个浑浑噩噩的迷瞪老汉。
老汉看向宫梦弼,眼睛逐渐清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狐仙招魂引渡,功德无量。”
宫梦弼道:“不敢,您贵为道神,却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老汉露出一个酸涩的笑:“什么道神,不过是靠着活人祭祀苟延残喘的路边老鬼而已。”
“大水来时,老汉为他们指引方向,护送他们离开,但水淹了路,老汉被水鬼抓了一把,就困在水里,一直没有出来。还是得狐女恩义,为我收敛残躯,才让我解脱。”
“迷迷煳煳,跟着引魂灯一路来此,倒不是有意欺瞒。”
宫梦弼安慰道:“苦尽甘来,功德无量。”
老汉看了一眼宫梦弼,弯腰道:“若得狐仙准许,就让老汉从此安宁吧。”
“老汉生来就煳涂,死在路上也煳涂,误了鬼差招魂的时辰,就此留在人间。”
“难得清净,难享安宁。如今也算报了祭祀之恩,若蒙狐仙救渡,感激不尽。”
宫梦弼不敢受礼,道:“请。”
宫梦弼焚香祷告,借着三神再次打开蒿里之门。
一个个孤魂野鬼穿过神相的烟气,顺利进入蒿里。
那怨气难消的小女孩受泰山娘娘灵应,也挽着老汉的手,蹦蹦跳跳的消失了。
良姬就在一边看着宫梦弼引渡孤魂,看着他招来明月,洗濯怨尤,是通神的巫,也是离尘的仙。
康玉奴的脚力算快,没有停留一路赶回来,其他狐狸恐怕还要在外盘桓一些时日。
宫梦弼引渡亡魂之外,就是与良姬一起赏月。
良姬也在这设醮修禳的仪式当中充当着唱乐的角色,得三神灵应加持,鬼身渐渐凝实,看起来倒有几分像生人了。
这是好事。
晴空里的明月十分皎洁,尤其是连日阴雨之后,通透得如同美玉一般。
宫梦弼又引来月华流光,狐狸坡的小道场着实是美不胜收的景象。
良姬与他一同赏月,也看着他祭月。
这当然不是幽会那样的时机和意境,反而更像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边繁忙,一边对着明月感慨万千。
良姬本以为心中会不甘,但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反而很踏实。
长久以来寄人篱下、为人所制,她固然想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良人,但更想要的其实是自由和尊重。
她渐渐察觉到,她对宫梦弼并不是爱慕,而是和宫梦弼在一起时,感受到了被重视、被尊重。
这样的感觉反而比情爱更让人踏实,更感到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