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天之前,唐军的强大,和李洛的诡谲,还让他生不出抗拒之心。在此之前,他还在老老实实的执行李洛的指令。
可是今天朝议之时,他忽然发现,李洛很可能真的犯了一个大错!
李洛犯的大错,可能就是太过骄傲,太过自信!
如果真是一个大错,那就是一个稍纵即逝的良机。
派十几万精兵南征,的确能引诱宋国和大理主动出兵,可是…这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自古有云,骄兵必败。谁敢说李洛就没有犯下这个大错?
或许自己乖乖就范,才让李洛更加骄傲自信?认为尽在掌握才放心大胆的南征?
唐国大概的兵马数量,是很难瞒过有心人的,这也不算大不了的机密。今日朝议,他帮李洛一算账,发现东南唐军的机动兵马,真的太少了。
梁军加宋军会出动五十万,而唐军在东南的机动兵力,只有十多万,四倍的兵力差距,为何…不能拼一次?
四倍的兵力优势,难道还不能拼一次?
谁能说一定打不赢?
为何一定要投降,舍弃帝王的尊荣权势?
几个月手握大权的感觉,怎会是一个区区国公可以比拟?
只要大理军拖住川蜀唐军,安南元军拖住文天祥,那么完全能赌一次!
他现在有豪族的鼎力支持,东南战局,大有可为!
萧焱心情复杂无比,他想将计就计,到时变卦,假戏真唱,真正攻打李唐。
可是李洛的积威,又让他不敢下这个决心。
左右为难。
他还是害怕。
萧焱怔怔的端着酒杯,眯着眼睛反复权衡。
要不要把辛苦叫过来商量一下?
不行。
辛苦和李洛有交情,她不可靠!
萧焱想了半天,只能想到唯一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人:父皇萧隐。
这个男人痛苦的踅摸半天,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将心事全部告诉父皇,听听父皇的看法。
父皇再怎么恨他,也不可能不顾大梁的利益。两人说到底,也是父子。
萧焱脸色阴沉的离开寝殿,往寿安宫而去。
那是软禁萧隐的地方。
虽然萧焱每日都按照孝礼去寿安宫问安,可是萧焱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父亲,每次都只到门口走个形式,并没有见到父亲的面。
父子两人已经数月没有见面了。
他只知道,父亲快要死了。
萧焱心中忽然不可遏制的升起一阵悲凉。数月之前,他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未必就是对的。
“殿下…”寿安宫外的宫人,看见萧焱都跪了下来。
“陛下今日气色如何?”萧焱问道。
一个宫人回答:“禀殿下,陛下…陛下气色不佳,太医说,太医说陛下…”
萧焱苦涩的说道:“好了,不要说了。开门,本宫要拜见父皇。”
一群宫人面面相觑,真稀奇啊,今日太子竟然要见陛下。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恭敬的打开殿门。
冬日的阳光照进大殿,让大殿内明亮了不少,光柱之中,泛起很多灰尘,诉说着大殿的寂寞。
一股浓郁的药材味和陈腐的气味扑鼻而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暮气和死气。
殿中的陈设很豪华,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好像是个阴宅。
萧焱眯着眼睛,慢慢往那个锦幔垂地的所在走去,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坐在旁边。这女子看见萧焱,目中射出一丝怨愤之意。
徐贵妃。
“父皇,儿臣来看望父皇。”萧焱跪了下去。
徐贵妃叹息一声,站起来轻轻说道:“陛下,太子来看陛下了。”
良久,帐内传来翻身的窸窣声,接着一个令萧焱熟悉无比的声音无力的说道:“太子?”
随即,就是一阵充满恨意的笑声。
“父皇,大梁危在旦夕,儿臣请父皇明断。”萧焱单刀直入的说道,他知道父皇恨自己,也懒得拐弯抹角。
良久,帐内又是冷哼一声,“徐妃,扶朕起来。”
徐贵妃脸色凄苦的拉开帷幕,露出一颗白苍苍的脑袋,和一张瘦的脱了形的面孔,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完全是皮包骨头。
萧隐其实并不算老,可此时完全就是一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被浓郁的死气包裹。
萧焱看见父皇这副模样,不禁心中一酸,叩头更咽道:“父皇,儿臣不孝。”
萧隐浑浊而凄凉的目光看着萧焱,然后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二郎啊。”
“父君…”萧焱膝行两步,握住萧隐瘦骨嶙峋而又冰冷的手,流泪道:“儿不孝,大罪,罪无可恕。”
这一声父君,顿时唤起了萧隐当年的记忆。
萧隐睁开无神的眼睛,“徐妃,你先出去。”
“诺。”徐贵妃敛衽一礼,背景哀怜的离开大殿。
“说吧,出了何事。”萧隐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深恨自己这个儿子。可是那又如何?他只有这个儿子了,大梁总要延续下去。
萧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就算暗中向李洛称臣,约定举国降唐的事都没有隐瞒。
萧隐并没有发怒,只是神色越发悲哀。
要说这个儿子的错,其实也不算错。他为的还是萧氏的富贵,他害怕对抗李唐身死国灭,萧氏万劫不复。
而现在他想变卦,趁机攻唐,也不算错。
“父皇,此事该如何决断?是将计就计,趁机攻唐,还是举国归唐?”
萧隐想了想,“你,肯定东南唐军兵力不多?”
萧焱肯定道:“能用来野战的,最多十几万,还要对付宋军。唐军火器虽然厉害,但南征大军肯定带了一部分,川蜀肯定也有一部分,留在东南的火器兵,不会太多。”
萧隐吐了一口浊气,“南征唐军真的进退失据?不会是李洛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