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月魁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埋怨之中,她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多跟实沈师叔多学几首疗愈的法门,为什么当初自己嫌麻烦只学了最基础的就不了了之。如果过去她肯好好学的话,如今也不会像这般无力。
如果她以前再努力一些,或者自己的修为再高一些、天赋再好一点、带的法宝再多一点,也不至于看着姬白猿前辈拖着已经残破的身子,去阻拦黎甲破封。
她只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只恨自己在真正的强大面前那么无力。可惜,即使是返虚真君的她,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手中的羚角大弓的光芒忽闪忽现,就像汪洋大海中的灯塔一般,指引着姬白猿此刻的身体状况。有苏月魁的心也随着这如同呼吸一般的光芒,起伏跳动。
姬白猿说了,当这把弓的光芒彻底暗淡时,它就易主了。至于是留给有苏月魁自己用,还是给她那个弓道天赋拔萃师兄,那个被誉为千年来唯一一个有天赋在弓道上成仙的东方雪鸿,就是他管不着的了。
抱着这张比她还要略高几分的绝世宝弓,这把名叫困海的天级法宝,有苏月魁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江流,止也止不住。她瘫坐在沙滩上,任由裹挟着血气的风自岸边吹拂,飞向更为浓郁的大海。
看着那宛如擎天巨柱一般失去光芒的石剑,看着在石剑周遭不断撕裂的空间,看着一卷又一卷的海潮裹挟着尸首冲刷到岸边,她忍不住放声哭泣。一滴一点的泪点落在困海之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为了牺牲的同族而哭,为了驻守的修士而哭,为了姬白猿而哭,为了很多事而哭……
困海的光依旧闪烁,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困倦,少了几分灵性。她知道,此刻的姬白猿不过强弩之末,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他想要打败以防御着称的黎甲也是实属不易,更何况如今呢?
她本想阻止他那义无反顾的赴死,有苏月魁知道她的同门以及师父快来了,只要他们来了,什么都有希望了。但姬白猿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连说话都很困难的咽喉,清晰地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算不得故事的故事。
清晰到就算死,有苏月魁都不会忘记。
“我的先生养由基拉了一辈子弓,只为了报答他的王。我的命是先生给的,我也打算把命给先生了。可先生让我活下来了,我以为他想让我帮他复仇,所以我入了返虚。”
“我回到了荆州,想要杀了当年篡位的那人的后裔。可我发现他早就死了,他的太孙侄干了和他一样的事,上下一百余口死绝了……我最后找到的和他有一丝血脉关系的,是一个在青楼买笑的小乞儿,已经没有复仇的必要了。”
“复仇的对象没了,我就想着去找先生的子嗣后裔吧。可那时我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四千六百三十四年了。四千多年啊!我连先生的坟都找不到了……还有他的脸,我也想不起来了。更何况他的子嗣呢?”
“说来可笑,我当时都已经是返虚了,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我一遍又一遍翻阅先生留下的秘籍弓谱,走遍了九州,甚至想到了去森罗寻祖、去收徒、去加入某方实力,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我发现,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
“我迷茫啊!兜兜转转,我来到了东海。那时候的东海不像现在,挤在两方中间干什么都不舒心,那时候的东海是真正的战争前线,每天双方都是几千几万地在死人。误打误撞的,我就被人忽悠着加入了东海,入了金鳌岛守边。”
“现在想到那个忽悠我的人,我就来气!有苏丫头,有机会你去山水书院,见到他们院首,那个老是喜欢彪脏话的一点没个读书人样的混蛋,一定记得给他两耳光。这是当年他欠我的。”
“扯远了啊,我想着反正我还没找到想做的事,就想着先在东海留一阵子,这一留就是几十万年,太久了,久到我都成陆仙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时间了。呵呵,想来我也真是单纯,整个九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嘿嘿!”
“可我这几万年不是白待的。我手上染的血太多了,多到可以填满一个湖泊了,那时候我突然悟了。目标不是找出来的,是给自己定。反正我的脚在自己身上,路在脚下,我走到什么地方应该是我自己决定的。”
“先生养由基也好、复仇的执念也好,都只是路上的一块路标,指引着我前期的道路。有他们的帮助,我的路确实好走不少,但这始终不是我自己想走的路。我失去了路标,没有目的,始终都在流浪,直到我开始专注于一件事时,我才逐渐找到了方向。”
“那一天,当我射出一箭击退了海妖大军时,我听到了将士们无比真挚的欢呼,看到了同僚道友们眼中由衷的欢喜,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我一步入了陆仙后,从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留在这儿了。”
“丫头,故事有点长,老头子我不像先生那样会讲道理,嘴皮子也不像那个臭书生一样利索,想说点好听的也说不出来。你可不要嫌弃我啰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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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这把弓自我入驻东海以来就没有离身过,不过现在是用不到了。我这老朋友就暂时交付给你了,是赠是留看你。”
“还有这本弓谱,前半部分是我先生养由基毕生所感,现在想着可能有点落伍了,但好歹能当个文物不是。后半部分则是我写的,语句比较糙,凑活看吧。这个你就转交给你们那个同样用弓的小子吧,就当前辈的一点传承吧。”
……
纯白的灵光自空间的裂缝中迸出,凄烈的猿啸透过层层阻隔,在东海上空回荡,还有不知名的战吼、无处不在的悲嚎、爆炸声。有苏月魁能想象出他们奋不顾身搏斗的样子,她只觉得无力,不由得垂首低泣,任由泪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