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感到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望不着天，看不到地，唯有自己尚存于黑暗的中心。一点刺痛戳在心脏中心，提醒他死神将至。

看不见外界的箭头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在无限快的思维中，世界变得无限慢，然而解开谜题的大门依旧没有敞开。

大脑在一片混沌中发出提醒，让莫明低头去看看自己。

莫明没有低头，他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

心脏被击穿，整个胸膛会被子弹的空腔效应挤成一摊混着骨渣的烂肉，再喷出来。

然而这一切尚未发生，或者说，还有一丁点的时间。心脏依旧在稳定地跳动，此时，它正在有力地收缩中，为身体继续泵出力量。

莫明的目光能看到自身表层的箭头，然而此刻，集中在心脏处的注意力却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感知却随着心脏的这次搏动而延伸到内部。神经感受到了心脏收缩带来的震动，这震动被莫明一丝不差地捕捉，他“看”到了自己的心脏，纯由箭头构成的心脏。

他有了一丝明悟：我可以看自己。那每一丝的运动和发力，都真实地在自己的掌控中。

人的大脑其实权力没有那么大，在自然演化的过程中，生物也很难诞生一种“意识完全掌控自己”的需求，进化最终的结果都是“够用就行”。

肠胃受大脑控制吗？人不能命令自己的胃袋停止工作，进了食物就得分泌胃液努力蠕动。肠道更是处于一个半独立的神经系统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稳定而持续地输出蠕动信号，这些信号如果交由大脑完全处理，那人类在拥有知性的过程中一定会被它所累。

人当然能控制肌肉。但也仅仅处在关节活动限制之内，人类是无法做到分别控制每一根肌肉发力过程的——科普杂志上写，人类所有的肌肉同时往一处发力，可以打飞一辆6吨重的小卡车。但这可能吗？人的肌肉束走向根本就不在一条直线上，这个结论只是机械的累加而已。

人的肉\分隔符\体，是一只保持默认运行的黑箱，绝大部分的进程都在后台自动运行。人类只有最表层的一块屏幕，能对外显示一下自己的喜怒哀乐。

人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无数电信号跃动中产生的思维，而这种思维本身无法掌控身体的全部，也导致了人在思考过程中经常产生超脱感，一种脱离躯壳的自由体验。殊不知此乃彻底的假象——因为思维和身体的联系实在太过间接、太过微弱。

你可以凭意志力顶着感冒发烧去考试，但不能在心里喊一声“T细胞都给我上！”像吃了扑热息痛一样马上干碎感冒病毒。

“只能参观，可以通过预设的入口输入刺激，但无法彻底影响的、以存续为唯一目标的完全自动化工厂”。

这就是人体。

而莫明现在，发现了他能力的奥秘。

在能感受到的身体内部，每一根箭头都极致细致，他的知觉延伸到了躯体的每个角落。每次肌肉收缩，每次电信号传导，都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

他成了自己的主人。

这一瞬间，他的身躯仿佛变得透明，精神和身体的完美结合让他感到……

感动。

他的思维意识活跃起来，无比兴奋，沸腾至极。

全身上下都开始分泌使他兴奋，使他高昂的激素，多巴胺、肾上腺素、血清素、内啡肽、甚至还有一点点催产素……

无数的化学反应在身体里发生，念头所至即坚决执行，无所不能的错觉让莫明浑身肌肉膨胀，眼眸充血，脖颈青筋暴起。

在这个思维无限快，而身体又绝对掌控的情况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狙击手射来的那道刺痛心脏的“动向”依旧纹丝不动，莫明用尽全力扬起匕首，双手持刀，把刃尖直直往前送，要在子弹之前切入虚拟的弹道上去！

一点阳光，刺破无垠黑暗，像扎破气球的一根针，虚幻破灭，现实回归！

那是子弹！

莫明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狞狞然向上翘起。

……

刀锋，撞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