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沙发上,看见熊站在客房门口往客厅这边张望。
它刚洗完澡,耳朵湿漉漉的,穿上了你新买的短袖和裤子,裤子的长短刚刚好,但是裤腰大了很多,绑了一条皮带。短袖即使是最大码,依然买小了,原本的宽松版型几乎被它穿成了紧身衣,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都美好地勾勒出来。
“快过来。”你立刻向他招手。
熊听见你的指令,就走了过来。它看见那张被你喷湿的小凳子,垂下眼,没有坐下,而是背着手站在你面前。
“你会打架吗?”你期待地问。
“?”熊谨慎地看着你,第一次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在你催促的目光中,熊终于慢吞吞地说:“我不会主动出手。除非别人先打我。”
“我是说打架技巧,”你想了想,换了一些熊也许更能理解的词语,“扑、咬、用拳头揍、用爪子挠?”
“是的。”熊说,“我学过搏击和格斗。”
“哦。”看起来熊好像比你专业。
于是你和熊分享了驯兽师朋友发来的链接,那是一些常见的著名兽人角斗赛事,每年的赛季通常在年底开始,而现在也会有一些社区赛、预选赛可以报名参加。
其实你并没有指望熊能够拿什么名次,毕竟熊还有点瘸,而对面可都是靠这个为生的职业选手。你希望熊去参赛的原因是,你周一周五都要上班,没有时间陪熊,如果熊去打比赛,平时需要训练,就不用整天被关在你的小院子里了,出去还可以认识新的朋友。
当然,朋友说的只是一种美好的可能性,而你又往上增添了一些你的美好构想。如果,万一,熊真的在比赛中打赢了几场,到时候甚至可以签约俱乐部,拥有经纪人,在人类社会中拥有很多便利。
但是熊听着你兴致勃勃的介绍,却什么也没说。
等你兴致勃勃说完,问它怎么看时,才低声说:“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在此之前,您需要知道一些事。”
你觉得它的情绪不太对劲。
你没接话,等熊继续说。
它说话带着一些遥远边陲的口音,但在低沉的咕噜声中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我以为您了解我的身体状况。”熊说,“我没有办法参加任何比赛。”
难道它除了腿有旧伤,看起来有点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你不了解。你摇摇头。
熊把皮带解开,过于宽大的裤子哗啦一下子落在地板上,露出它的腿。
那条左腿——几乎已经不能算作一条腿了,污黑色的骨头突兀地支撑在猩红色的、粉白色的肉之间,这的确可以算作旧伤,因为这绝不是新鲜伤口的样子。
你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才没有叫出声。
法院那边和你和你提过它的腿有旧伤,但你没有在意,你下意识以为是和你一样。
但你的膝盖只是韧带扭伤,就整整拄拐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疼。你不知道它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以为是……”你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以为是……我不知道。”
“法院没有尽告知义务,所以协议是无效的,如果您觉得麻烦,”熊停顿了一下说,“您可以给对方打电话,我来和他们说。”
“如果您不愿意和法院处理退回的事务,其实之前的加工厂给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价格。跳过法院中介的话,还可以多拿到一点。”熊说。
你这时候觉得熊其实是一只很冷静的熊,和暴躁两个字沾不上边。它在很冷静地处置自己,比你要冷静很多倍。
“你知道加工厂里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我接受。”熊说,“您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但我不能依仗这一点。等我走之后,您可以得到您应该得到的补偿。”
“那你呢?你怎么办?”
“每只熊都有自己的命运。”熊说,“我已经多活了很久很久了。感谢您的款待,遇见您,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抱歉弄脏了您买的衣服。我……”
还有一些新鲜的血水从破损处渗透出来,滴落到地板上。
你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只愚蠢的熊。你感觉很多情绪在心里翻涌,最后变成了一句无能狂怒的指责。
“你刚才到家的时候怎么没说?”
熊埋着头,什么也没说。
但你知道它在难过。
它两只手背在身后,在你刚才看不见的地方握着拳头交扣在一起。
因为它以为你知道。它以为你不在意。
“抱歉。”熊说。
你终于意识到,那股黏在鼻子上挥都挥不走的臭味,那是腐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