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星辰在雪坞外的大小池塘中投下倒影,雪坞里的声音都不见消停。

赶路前来雪坞吃酒的几位居住洞府较远的小仙觉得自己这一趟还真是不算白来,且不论赤敝一族的吃食美酒,单论他们能请到小次山上不愿见人的那位末址恩人当座上宾这一桩,就足够来见过场面的所有人谈论、称羡好些年了,而自己个儿回到自己的洞府也够向周围因嫌路途远,或是犯懒不愿意来的邻居们炫耀一阵子了。

还记得那场面,膳后霁欢同音楠被耿颜领着到正堂前,甫一介绍,下边便拜下一大片,其实也用不着介绍,那些眼尖的知道霁欢容貌的,早向那些不知道的指明了。而在一旁的音楠觉得自己的面子果真不如霁欢的大,有些愤愤。

好在待到半夜,沐明正殿案前司文墨的童子栾亓前来寻音楠,禀告说是音、如两位师尊又已经回了末址,叫音楠回去,有要紧事说。音楠看了一眼虽不吃酒但看歌舞却全神贯注的霁欢,戳了戳她手臂道:“你是留下来继续观赏歌舞,还是同我回去了?”

霁欢瞧灯火背后的夜已经浓重,想着豆子一人忙了一整日心下有些觉得对她不住,遂点头同意与音楠一道回去。

辞别时,尚笑逐颜开的耿颜回赠给了音楠霁欢各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这场宴会上的各式吃食,霁欢心道正好回去给豆子,音楠似是看穿,将自己那一份同给了霁欢。

一众来客又拜了一拜音楠同霁欢才正儿八经离开,将霁欢送到了小次山后,音楠见着竹舍中灯火熄了,方才同来唤他的童子一道往沐明走,也才终于定下心思,细细思量先前耿颜趁着宴饮之时,向参宴众仙宣布的那件事。事不算是大事,不过一场剑术的比试,但耿颜兴致勃勃宣布的那个奖赏却让音楠有些哭笑不得。

哭的是,他没有想到本已经无欲无求到了一定境界的凌师傅,竟也会主动给自己揽事情,在迟默之后竟还愿收徒弟。微言大义,说是为了鼓励末址众生勤于修行,不可过于懒散,此次比试得夺得头筹的便可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以期学有所成辅佐新君。

而明明前些时日宁愿闭了宫门,为冥界那位同样闲散无为的前冥君陌桑烧土制茶具,也不愿解决他作为新君上的一些疑窦,竟然还有心情要收一个关门弟子做这样费神费力的事情。诚然末址修习的一贯行事便是剑术上不可有差,而凌师傅舞剑的风姿恐也是天上地下无双了,加之他自己本也对剑术较好的神仙更加青睐些,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音楠接受自己的授业师傅其实就是在冷落自己的事实,男儿的自尊心又不能让他学习当年迟默那样,软磨硬泡撒娇发嗲的做派。

笑的是,这桩事本已经让组织此次赛事的赤敝一族长脸,耿颜今日怕是酒喝的足了,想法也灵光不少,竟还请了霁欢最后一日来观战。霁欢倒是较之之前爽快多了,应承下来,应承的同时还拉了自己一道,本是好事情,虽然心中百感交集,明面上还是有作为君上的体统,同意了。

至于为什么要因为这一点笑,他倒是还没有注意。只是栾亓见他发笑问了两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意起了霁欢的一举一动。笑罢,想着在沐明等着的两位双亲,问跟在他身后一板一眼的童子道:“父亲母亲回来面色可还好?”

栾亓照着萤火,细细答道:“如师尊进宫中的时候同正门洒扫的嬷嬷笑语了几声,想来心情不错。音师尊面色仍是冷峻倒看不明其他的样子。”

“他们可都在正殿等着我?”音楠继续问道。

“先前二位师尊遣属下来寻君上回去的时候,同去了沐照凌师尊那处。现在属下尚不得知是否已经回了。”

从小次山通向沐字三座宫宇的小路音楠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小路两侧繁盛的高木遮住了晚风,星光也只是透过偶有的缝隙落下来,夜间的萤火聚在一处缓缓飞着照明,栾亓亦步亦趋地跟着,盘算着心中的一桩事要怎么跟君上说。

因前些时日也听闻了耿家的事情,同自己的哥哥——同在君上案前的栾修,一道想着若是得空也告假一天去瞧瞧,但不曾想君上日夜忙碌,两兄弟对新君上在事务上的严谨有目共睹,也没抽出时间来禀告。今日下午听前廊溜出去一阵吃酒的姐姐说了赤敝家酒宴的盛况,便后悔不已。因赤敝族内的一些小仙知道前廊的姐姐是君上宫中的,喝了几盅酒三言两语地说了自己偷听到的一些消息,这消息让先前从沐照流出来的消息倒是一致。

颇有上进心的栾亓觉得,既然有如此好的机会或可以得凌师尊亲自教习授课,便是自己在末址在修个多少万年都不见得有的机缘,遂想求一求君上,后边剑术比试的日子里可以得君上指点一二,指点一二不行告几天假也可。

但音楠不知道栾亓的小心思,问过父母亲的事之后想起霁欢曾在此拉着他的手臂,然后被他唐突的几句话。而后一向面色上看不出喜怒却依然温温和和的霁欢,那日去往渊域里时发生了什么,才致使他看到了那行眼泪?他觉得自己是不便于问,事情绕在心头又让他有些放不下,再往前细究放不下的因由,音楠思量一阵子觉得,或许是让他想到了迟默罢。

他作为迟默的一枚竹马,少年心性时做的一桩桩事情总是在梦中出现,梦了万年却不消内心的痛楚,但霁欢出现之后让他即使再梦见了,也没那么难受了,有时候醒来胸中竟然慢慢有些释怀。而他正式继任君上的礼须得与末址的三位师尊尽快商议,若是迟迟不行礼,怕是很难及时察觉末址异象,答应迟默的守住末址的这桩事便办不好了。

这样的敏感时候,等耿家的喜事一过,恐得召白泽、赤敝两族商议一些事情。

走出小次山,天上的星辰已经明晰,月亮也在后半夜出来,投在末址遍有的大小水域,倒是别有一番景致。路过沐昭的正门前,两棵素容花落了半地,边上的桃木结的果子倒是已经不剩几个了。音楠看着桃木那些被折断的痕迹,想起当年迟默犯错了事总是习惯地折几枝,看似乖顺地送到凌师傅跟前请罪的样子,不禁又笑了笑。

物是人非罢!

音楠捏了个决障了个门禁,怕哪些不明就里的小仙或精怪贪耍跑了进去,坏了里头的陈设和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