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见天地又是少年(二)

汪十四独自住在一座帐篷里,弯下腰穿过门帘之后,汪十四好一阵摸索才找到了一根蜡烛点燃,君策看着只容得下两人站立的帐篷,缝缝补补的粗布散落地上,根本分不出哪些是汪十四穿在身上的衣衫,哪些是他的床铺。

汪十四指着铺着布匹的地上说道:“随便坐吧。”君策看了一眼,然后择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汪十四点燃了帐篷居中的一个小小火炉,又将铜壶悬挂其上,有沸水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

小小的帐篷里坐着两个人就已经足够拥挤了,汪十四双手放在火炉上方,借助微弱的热量驱散夜幕下荒野中的寒凉,君策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他也伸出手去在火炉上取暖,轻轻咳嗽了几声,汪十四抬眼看向君策,眼神古井不波,像是早已对万事万物都这般漠不关心,他问道:“你要离开天门?”

君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汪十四,问道:“您有办法?”汪十四摇摇头:“没有,没有人能离开天门。”

突然间,他干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病态的潮红,双眼都布满了狂热的血丝,汪十四置于火炉温暖之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断重复着说道:“只有他,只有他,只有那个人,只有他……”

君策微微皱眉,他看着汪十四,然后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君洛?”

汪十四像是全身经脉都被雷电贯穿,肩膀也颤抖起来,双眼绽放出灼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君策,嘴里念叨着:“君洛,君洛……”

火炉上的铜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滚烫的沸水撞开了铜盖,汪十四收回视线,低下头伸出手直接握住了滚烫的铜壶手柄,然后将水壶从火炉上拿了下来,他将溢出沸水的铜壶放在手边,然后举起通红的双手茫然看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君策,神色依旧那般古板枯朽,他问道:“你认识君洛?”

君策摇摇头,汪十四便又低下头去,然后声音缓缓道:“只有君洛,只有他才能离开天门,其他人谁也做不到。”君策看不清汪十四的面容,斟酌着言语问道:“你见过他?”汪十四点点头:“我亲眼看着他离开。”

汪十四缓缓抬起头,他的视线茫然空洞地落向帐篷门帘:“那一天亘古不动的天门突然异象频生,不是书上记载的那样,若要从海外翻越天门,只不过是走过一层屏障,然后自有接引光柱送入城下。可是那一日整座天门都摇晃起来,还有仙人自城墙上每一块砖石中浮现,一时间天上的云都坠入人间,或者说那一刻人间就变成了仙界,然后天门便开了,像是有人用力推开了门扉,于是千万年来人们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见了何为天门,而那个人,君洛,就独自从天门中走过,闲庭信步。”

汪十四的眼中映照着烛火的光,忽明忽暗,可是君策却能看见他眼底那副纂刻深深的画卷,那副画卷有许多波澜壮阔,但都掩盖不住那个人的身影。在那本得自张谦弱的闲书中,并没有那位年少得名的英雄破开天门走入其中的故事,如果按照玄易道长所说,那位少年英雄就是君洛,那么这段故事究竟是被撰写书籍之人有意抹去,还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世人浓墨重彩的口口相传而已?

哪怕君策强逼着自己不去在意“君洛”这个名字,可是记忆一旦开始翻涌,就如何都抑制不住。比如年少识字时,但他学会了写出自己的名字,接下去所学的便是“洛”字和“衣”字,君策想起了云庚村小院中那树下两个没有名字的坟冢,也许其上应该留下木牌,写着“君洛”和“君衣”?

自年幼时起,娘亲和二叔姨娘他们就有意避开了往事,也不再提起故人的姓名,所以君策只能在追问中得知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和兄长消失在了遥远的奇星岛,而真相如何,缘由为何,君策全然不知,哪怕如今他翻遍了长生观的藏书,已经略知一二,可他依旧像是一个被掩藏和保护在大人身后的孩子,没有直面风雨的体魄,也没有去担起这份亲情背后沉重的能力。

汪十四声音越来越低,但他还在描绘着当年亲眼所见的那副画卷:“他是那样到来的,也是那样离去的。只是站在天门下,拔刀出鞘,无数异象就要如约而至,仙人也好关隘也罢,只是见到了那个人,见到了君洛,就要退让。哪怕是天门,依旧要大开门扉,而他就那样离去了,自此再也没有人能够来到道德谷,也再没有人能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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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策问道:“所以君洛当年,是以武道修为和刀法绝学强开天门?”汪十四重重摇头,语气坚定:“不!不!当然不是!是因为是他,因为是君洛,所以天门就要为他让路,世间一切都难以阻挡。”

君策没再言语,他看着眼神再次变得狂热的汪十四,有些奇怪也有些好奇,似乎当年打破天门十年期限的君洛在这个亲眼见证之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而且这个印象还随着时间的堆积被不断神化,以至于此时眼前的汪十四根本就是将君洛当作了人间的神明看待。

汪十四一直坐在原地,直到那盏本就只剩下半截的烛火燃尽,汪十四便直接倒地睡去,也不知道完全没有进食与喝水的他明日还有没有气力醒来。君策站起身走出帐篷,夜里荒漠的风寒凉透骨,君策裹紧身上的衣衫,从怀里掏出一个烙饼,借着刚才汪十四烧好的热水啃了起来。

君策看着只有寥寥几个帐篷的聚居地,此时都已熄灭了灯火,四下里一片漆黑,君策抬头望去,星光被月色遮掩几分,却还是如期而至,君策听着耳畔隐约的诵经声和祷告声,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在视线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间,他感觉好似整座天门都向他倒了下来,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而且再难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