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刀在鞘四顾天下(一)

庞域皱眉问道:“那现在咋办?又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来自何方,看样子恐怕还是个闯荡武林的江湖人,本以为等他醒了能够问清楚,若是什么麻烦事就等到了下一座岛屿将他放下去,可现在这样,怎么把他丢下。”

言澍也没什么好办法,视线看向船舱烛火光亮中独自坐在床头的那个身影,他叹息道:“还能怎么办,只有看一步走一步了。”庞域仰头呼出一口气,嘟囔道:“麻烦。”

他独自坐在床头,借着烛火的光亮捧起眼前的长刀,漆黑的刀身在烛光中泛不起丝毫涟漪,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斑驳痕迹,那些蒙着一层雾气的汹涌记忆又开始拍打他的脑海,他微微皱眉,只觉得头疼欲裂,可是他却没有喊叫出声,只是那样呆呆坐在原位,似乎就连感知疼痛都忘却了。

又过了几日,他终于可以下床行走了,漆黑长刀被随意包裹了一捆布条放在他的床边,他站起身低下头看了一眼,然后便脚步蹒跚走出了船舱,如今轻微的动作也还是会牵动他体内经脉的疼痛,可是他咬着牙便始终忍耐,至少看起来已经和常人无异,只是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和苍白如纸的面色还是让人察觉出他的病弱。

他走出船舱的门槛,海风迎面吹来,卷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风浪掀起的寒气钻进他的体内,在骨骼血肉之间来回穿梭,折磨着他千疮百孔的内腑,他伸出手抵在船舱的木板上,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再次抬脚行走,缓缓来到了栏杆边,他仰头望去,云层遮掩住了天光,海上风起云涌,该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他沿着船舷栏杆缓缓前行,沿途有些船夫看见了他,都不由得视线落在他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浑然不觉,一步一步走到了船头,又一阵风起,吹动他披散的白发在身侧乱舞,如飞雪漫天,他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日光刺破云层落在他的身上,他呼出一口气,低下头便要转身走回船舱。

海上突然有风帆在远处骤然现身,商船上顿时响起嘈杂声响,他听见船长出现在甲板上高声大喊:“快!转舵!”

他下意识走到船头附近的栏杆边,看见了远处数不清的风帆影子,在海浪中若隐若现,乘风破浪而去,势如破竹,他眯起眼睛,看见了船帆上狰狞的徽章,有一面鲜红旗帜在船头招展,绣着恶鬼脸孔。

商船很快沿着其他航线远去,根本不愿意和那未知的舰队有丝毫接近,船长站在船头脸色阴沉似水,庞域想起了前几日在停靠的港口处听说的那个传闻,那时还当作道听途说的玩笑话,此时亲眼所见,虽然依旧不知真假,可是那般气势汹汹的舰队绝不是随意一座岛屿便有能力可以打造的,莫不是所谓魔君的大军也来到圣坤海域了?难道那个曾倾覆了一座岛屿的死而复生的魔君还真要与整座汪洋宣战不成?

庞域不敢再细想更多,此时只想着赶紧回到郓荒岛,他指挥着舵手沿着航线前行,决定舍下途中会经过的一座港口,直接赶回郓荒岛了,剩下的也就是三四天的航程,还是早些离开如今已经成了是非地的海上为好。

庞域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独自走回船舱的身影,虽然依旧不知道那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究竟是谁,可是庞域也不愿意对身份隐秘之人多做探究,大不了到了郓荒岛之后就将他赶下船,自生自灭便是,反正自己救了他一命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庞域视线重新看向前方,眉眼忧愁。

他走回了船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隐约记得这是那个嗓音温和的医师言澍,他走近前去,言澍看着他的;脸色,说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他点点头,走进船舱,言澍也走了进来,他坐在床沿,言澍找了一个木箱子随意坐下,然后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片刻后说道:“经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骨骼休养还需一段时日,而且……”

言澍抬眼看向那个不知为何白了满头发的少年,轻声道:“你的武道修为应该是难以恢复了。”

他抬起头茫然呢喃道:“武道修为?”言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反正如今你也忘了所有事情,那还有没有武道修为也就无关紧要了,倒不如就此做一个寻常百姓,也少了些武林江湖里的纷争。”言澍看向仍旧不知姓名的少年,问道:“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名字,来历,原因……?”

他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言澍早有预料,无奈耸了耸肩,言澍说道:“接下来商船会停靠郓荒岛,你有何打算?”

他抬眼看向言澍,还是摇头,言澍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没地方可以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吧,反正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此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好了,过往一切都忘了也无不可。”

言澍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言澍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究竟遭遇了什么,居然会那般孤独地飘在海上,伤痕累累,最终还忘却了一切,可是言澍知道,若不是让人难以承受的苦难无情地侵袭了眼前这个少年,断不会有那样的苦痛加身,更不会由于情感的堆叠冲击便让人甚至都不敢去记住过往,所以言澍觉得少年就这样开始新的生活也挺好的,忘了苦难也忘了过往,终究可以只看着前方一直走下去。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看着言澍,然后点点头,言澍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好好休息吧。”

说完,言澍走出了船舱。

他独自坐在床边,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桌边点亮烛火,然后视线落在依靠床头的长刀,他不知为何,有些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