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清月高悬于漆黑的天穹,在深沉的夜幕下将如水的月光洒落,点点星光散落人间,同月光交织,将人间照亮。
粼粼的江面上,船只的倒影随风荡漾,一切似乎都是那么柔和,那么浪漫。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却残忍的将这份平静打破,将现实血淋淋的揭露在人们的面前。
来自星河的微光照亮了山崖下的一切,一具具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尸山,尚未流干的鲜血顺着尸山的间隙流下,将夜色下的江水染的愈渐深黑。
嗡嗡作响的蚊蝇在尸山上空盘旋,山林间的虫豸自泥土之中探出,这是属于它们的盛宴,是来自上天的馈赠。
汹涌的江水一刻不停的朝着下游流逝,滚动的江水可以抹去所有的痕迹,却抹不去这浓郁的血腥。
夜空的浪漫同战场的血腥在此交织,共同铸就了这割裂而又鲜活的画面。
山间的营帐内,烛火通明,防线的两位最高指挥官齐聚于此,眼角的眉毛紧紧蹙起。目光片刻也不曾从前方的沙盘上挪开。
“元帅,今日的战争很不正常,那些降兵有些过于悍不畏死了,顶着箭雨,巨石都敢往上冲,
如此战斗意志,莫说是那群降卒,哪怕纵观天下,也不该有几支部队能做到。
倘若他们当真有如此意志,先前蛮人进攻之时根本不可能轻易拿下他们。
只是第一日,我们就付出了近千府兵的代价,照这种打法,我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燃烧的烛火照亮了孔文生那愈发苍老的面庞,短短两年的时间,本就因奔波而苍老了许多的文人此刻已是华发丛生。
浑浊中透着清晰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沙盘,观察着防线和敌军的分布。
指挥过大小战役上百场,岳明所察觉到的问题孔文生自是也有察觉,
敌人的不正常,他早早就察觉到了,
只是……
想起十余年前那场摧毁了云京的地动,想起数年前的陨星天降,万军寂灭,
这位经历了两场宏大战役的元帅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士气不正常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但和那离谱的事情一比,这明显要正常许多。
在真正的掌权者眼中,澜江的归属从来都不是秘密,
大魔虽然凶残,却也有几分大义,面对这场战争,不会在这澜江之上动手脚,
本就是天险的澜江,再加上大魔的领域内鲜少有天灾发生,已是万幸。
敌人士气强又能如何,最少还有打的机会,总好过在那天灾之下输的不明不白,输的无比绝望。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那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天灾,现如今这般实打实的较量显然让孔文生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不少。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同面前这玄甲军的老将谈起。
思虑一二,孔文生转而询问道,
“老将军可曾见过相似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岳明陷入了回忆,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老将脑中浮现,那是在更靠北的大地之上,在那靠近边境的幽州之地发生的一切。
同样的腥风血雨,同样的满眼猩红,一寸山河一寸血都不足以形容那场完全无法被理解的战争,
哪怕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远远观望,打扫战场,岳明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弥漫于那片战场上的绝望。
一群普通的流民,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却拿起了武器,和当时大余的精锐战到了最后一刻,战到城墙破碎,尸横遍野,处处都是那残垣断壁。
一场战争,打没了大余近乎全部的精锐,让大余的主力彻底倾颓。
而做到这一切的竟然是一群流民,一群本该一触即散的流民。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之中,岳明镇压了无数叛乱,也对流民这一群体有极深的了解,
正因为了解,他才对幽州发生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震撼,感到匪夷所思,感到无法理解,
绞肉机一般的战场根本不该是流民有资格参与的,三成的战死已是精锐,七成的战死已是奇迹,
而幽州那一战,山河倾颓,打到最后一滴鲜血,那样的画面只该存在话本之中,根本不合现实,但这样的一场战争在现世却又真实的发生了。
倘若那立于大江对岸的敌人也有这样的士气,
那这场战争,岳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想到这里,岳明看向了沙盘前的孔文生,
比自己小上二十来岁的年纪,同样经历了种种挫败,
在自己对孔文生的了解之中,这位在破灭之际临危受命的元帅并没有经历过幽州发生的一切,
既然如此,这等沉重的担子还是不要加到他的身上为妙,此时此刻,为帅者需要的是信心,是那一往无前的勇气,而非深沉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