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财望向远处的山路,神色有些悲伤,说了心里话,“老就老了,我赵守财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坑蒙拐骗的小事情做了不少,欺软怕硬,本就没指望能活多少年,死就死了,像我这样的人下地狱又能怎样呢,可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男人好似真的是老了,不停的碎碎念着,脸上的悲伤如潮水般溢出,“思玉走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去了山上当仙人,哪还能管山下的事情,当爹当妈的,也不能拖着自己儿女的腿不是?我本以为你熬不住几年就会离开,但是你呢?如今耗了你一辈子的光阴,我拿什么去还?思玉以后拿什么去还?上了山当神仙这些事真就不用管了么?我不觉得是这样,报应是真有的。”
王小明静静听着,突然将他放下来,山风罡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滑稽孩子带的虎皮帽,盖在老人稀疏的头上,然后轻轻拍了拍,笑眯眯道:“想啥乱七八糟的,戴好别丢了啊,老了就服老,我当家做主了,浪费银子小心不给你饭吃。”
已经掩饰不住迟暮之气的男人,戴着帽子,轻轻点头,老泪纵横,“别怪她。”
王小明反问道:“怎么会呢?”
在不知道第几个代表着落幕的冬天,赵守财也走了,临走时老人就坐在酒楼前的大门口,静静欣赏飞雪落在屋檐上的街景。
鹅雪落人间,天地一片雪白。
王小明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默默陪着,不知不觉已经陪了小半辈子。
弥留之际,被照顾的很好的赵守财好似一切都想通了,喃喃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啊?你是不是神仙啊。”
王小明点了点头,望着漫天大雪,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轻声道:“是啊。”
赵守财呵呵笑了笑,睁开浑浊的眼眸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街角,神色释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人临走前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上,轻声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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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明听着老人的临终遗言,脑海之中想起了当年在梦境峰上,九师兄苏陌与自己说过的一句谜语。
“令天下年轻修士避之不及的情劫,姻缘之神手中好似无法抗衡的红线,能降伏心魔的答案,归根结底只在两字之上,明悟便能破局。”
王小明抬起头,此刻已然猜到了那个答案。
人生事从没什么大彻大悟,无非是步步错,步步悟。
他怔怔出神。
放下。
简单两个字,寥寥十一笔画。
.....
赵守财走后,留给了王小明一个木盒,里面是几张银票,有这辈子积攒的一共八百二十九两银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这个抠门小气一辈子的家伙,这个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男人,这个死了都没几个街坊邻居来抬棺的吝啬鬼,却将辛辛苦苦一辈子的积蓄全部留给了没有什么名分的王小明。
一夜之间,王小明好似真的成为了一位孤家寡人。
那条早已清冷孤寂的街道上,只有一座极有岁月感的酒楼还在营业,一个不算年轻的年轻人准时清晨开门,日落关门。
空闲时,春日融融间,他会搬出一个凳子,就坐在街道旁的墙角,缓缓晒着太阳。
秋日的朦胧雨季,他会撑着伞在护城河畔闲逛。
他在这里有过因果的人并不多,当作好友的郑直告老还乡,视为亲传弟子的柳献之有自己的人生,如今赵守财也走了。
他生活在这个城里,却又好像不在这个地方,一个人远离红尘之中。
他的样貌其实还是很年轻,在城中也很有威望,不过有着白发的遮掩,大家都没察觉到异样。
他就像村里的守村人一样,默默的守着这座城,这条街,以及这座酒楼,城里有传言他在等着一位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女子,但没有谁相信会有这么痴情的人。
又过了些年,醉云轩也老旧的不成样子,附近一位位熟悉的百姓离世。
那位已经站稳跟脚的知县老爷修建了几条新的街道,王小明所在的商街彻底荒废了,不少商家都搬到了另一条崭新更有人气的街道上。
知县老爷派了不少人,想要劝这位着名的钉子户搬家,却始终没有得到同意。
这年的深夜大雪,这条要彻底重修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王小明从梦中醒来,整座街道都漆黑一片,他打开上锁的木门一个人来到后院,四周安静的可怕,那棵极有年代感的大树下,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细想着过往的一切回忆。
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六七十年。
人生几十古来稀?
原来已经差不多一辈子了。
他想了想,并不着急,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再等七下去,只是确实有些累了。
漫天大雪,他双手放在袖中,就静静的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小睡片刻。
大雪落了一夜,大树下好似多出了一个雪人。
依稀间,脚步声从门外响起,踏进满是白雪的院子里,还发出了莎莎的响声。
王小明觉得应该是知县又派来的说客,想要他离开这里。
却只见身上白雪,无风自动,簌簌从身上落下。
他心头微震, 缓缓睁开眼睛。
一离乡多年的女子就,这时静静的站在他身前,上身微微弯腰向前,身着白裙,双眼眯成月牙,嗓音空灵,一如当年。
”小明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