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修仁拍了拍身边的剑鞘,上面系着一根浅黄色的剑穗,在夕阳余晖的凉风中微微摇曳,荀修仁未曾喝酒便好似醉了,眼前视线模糊不清却又突然之间看清了某些匆匆而逝的过往画面,那是许多年前,憧憬江湖开始艰苦习武的荀修仁在一座寺庙的后院里,手持木剑保护了一个身穿锦衣的小姑娘,直面那些妄图抓住小姑娘以行勒索之事的恶徒,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义无反顾地将小姑娘护在身后,握着木剑的手纹丝不动。
最后少年虽然被揍了个鼻青脸肿,但也紧紧护住了小姑娘,撑到了家中大人赶来,离别之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将攥在手中的一根浅黄色系带送给了荀修仁,说是从寺庙方丈那里求来的,从那以后荀修仁就一直将系带放在身上,直到远游江湖之前才将其小心翼翼地挂在剑鞘上。
小主,
对于荀修仁来说,那就是他在习武登堂之前所曾走过的江湖了,也许只是护着一个孩子,也许只是独自面对穷凶恶徒,又也许是哪怕遍体鳞却只是看见因自己而得救的人破涕而笑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禾徸渠看着荀修仁,虽然眼前少年的武道修行算不上得天独厚走得多远,可是少年的那颗远行千万里任侠意气的真心却丝毫未曾蒙尘,禾徸渠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江湖上有人武道独行登高,也有人始终流连市井村野,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禾徸渠转头看向烛光中的书房,那里窗户的剪影中有身穿儒衫的君策,正站在墙壁前提笔指点,禾徸渠笑了起来,觉得这些坚定走在各自道路上的少年郎,就是这世间最明媚的光亮了,一如他当时初见的岳千煦那般。
书房中,君策站在墙壁上的硬板前伸手指点,朱笔红漆将那些宝盐城中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都圈画了出来,可是在舆图上占据更大位置的,却是一旁悬挂着许多细纸条的星星点点商铺,皆是市井坊间自给自足自负盈亏的孤立店铺,君策将荀家产业和这些店铺都以笔墨线条勾连,此时正在与荀念竹讲述自己通过岳千煦留下的信件得出的一些破局想法,荀念竹站在对面双臂环胸,微微皱眉深思。
君策的叙说由浅入深,其实在他与张谦弱和真页来到荀家之前荀念竹就已经将宝盐城中的所有情况都深谙于心,可是一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二来如今荀念竹已经下定决心与那些祠堂长老再不让步,所以无论是远见还是手段都肯定和之前所想有所不同。
君策的设想是荀家在世家大族的倾轧下退一步,不再施行荀踽当家时的那些开疆拓土举措,而是将荀家势弱的态度摆在那些世家大族面前,然后接洽不属于任何势力麾下的那些商铺,荀家甚至可以仅仅维持住作为根基的几条商路,然后彻底将目光投向那些世家大族根本不屑于看上一眼的店铺。
当然,如此想法不代表荀家就要放弃之前开拓出的版图和商贸格局,而是主动去站队,不能在风雨飘摇之际还一副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姿态,将以前有意和荀家搭上关系的世家大族好好权衡一番,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把荀家开辟出的商路和产业与世家大族相联,出让一些荀家目前肯定难以为继的势力范围,然后得到一个足以暂时为荀家遮风挡雨的靠山。
只是其中尺度和深度都需要再衡量一番,一招不慎从此以后荀家就彻底沦为他人附庸了。所以荀家必须有那些世家足以心动的筹码,也必须要有那些大族忌惮的底蕴。
君策继续在舆图上做注,不断完善自己的想法,毕竟他只是初次来到宝盐城,对于这座在绰行脉都名声不小的名称还知之甚少,若不是借助岳千煦留下的书信,以及不久前主动寄信请教了杨立源,否则君策绝对不会有底气在此高谈阔论班门弄斧。
杨立源送来的信中不只解答了君策的许多问询,还主动提起了他那个坐镇宝盐城的恩师,只是君策却没有去接住这份关系,对于他来说,人情此物太重还不起,比如还深埋在他心中对于顾枝、扶音和徐从稚的感激,他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能够还得起那份恩情,却肯定需要去还。
君策的话语大多还是建议和反问,并没有一意孤行的固执和寸步不让,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想法能够与荀念竹的构想相互印证,真正寻到适应如今荀家面临困局的道路来。
荀念竹也走近硬板,手指轻敲那些圈画出来的区域和商铺,与君策细细问起许多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此将心路脉络间的杂草荒芜都清扫干净,也要找出一条大道坦途来。